解決油棕產業與紅毛猩猩保育之道:學者立場複雜且分歧


圖 : 鄭明倫、Wikimedia Commons (WC)、Flickr Creative Commons (FCC) 提供

馬來西亞山打根的西必洛人猿中心是紅毛猩猩保護區,也是孤兒猩猩育成中心。

在紅毛猩猩保育和油棕產業的衝突中,學者的立場同樣複雜。一派學者主張體制內改革,認為只有財團企業配合,才可能真正解決問題。另一派學者則認為如此不可能有超然立場的研究,所以站在監督者的角色看企業作為。

砍伐雨林不只是伐木,更可怕的是…

前篇提及油棕產業的擴張與東南亞熱帶雨林的減損呈現密切正相關,但是後者並不等同於單純的伐木。砍伐雨林是全球熱帶國家普遍現象,多半先是伐取原木輸出,之後土地轉為農牧用途。例如亞馬遜雨林伐林後轉植大豆和玉米,西非是可可,印尼和馬來西亞則是油棕。比起伐木取材,對生態更具破壞性的是「刀耕火種」(也稱燒芭或火耕,slash-and-burn agriculture):砍伐並焚燒清空雜木林之後耕種,土地養分耗盡後再換一處。火耕有很長遠的歷史,至今在熱帶地區仍十分普遍。雖然焚燒生物物質短期間能增加土地養分,但清除植被使得地表裸露,雨林林床有限的養分在雨水與洪水沖蝕下很快便耗盡千百年累積的地力,而且常常火勢失控成為區域性的災難,對伐木後殘存的生物造成毀滅性打擊。2015年東南亞大火除了因為聖嬰年降雨稀少導致的乾旱,火耕失控也是重要因素。2019年的大火也有類似原因。

印尼東加里曼丹的伐木現場(Aidenvironment, WC)
印尼東加里曼丹的伐木現場(Aidenvironment, WC)
刀耕火種是熱帶地區常見的耕作方式,圖為菲律賓呂宋。
刀耕火種是熱帶地區常見的耕作方式,圖為菲律賓呂宋。
2019年加里曼丹的大火幾乎遍及全境(Joshua Stevens, NASA, WC)
2019年加里曼丹的大火幾乎遍及全境(Joshua Stevens, NASA, WC)

開發泥炭地竟然比砍伐雨林更嚴重的原因

火耕清除泥炭地(peat)也是個嚴重的問題。泥炭地是正在或已經淤積陸化的水域,當中累積了幾世紀甚至上萬年的有機物,除了表層30公分左右的活性層有空氣通透,底下是幾公尺深、將碳鎖在其中的不活性層。泥炭地沼澤森林的生物多樣性非常高,也是紅毛猩猩喜愛的棲地,因此開發泥炭地比起砍伐雨林的危害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當這些地方的水被抽乾擾動,極易將底層的甲烷等溫室氣體釋出,甚至引發無法收拾的大火,都讓全球暖化更加惡化。

中加里曼丹的泥炭地沼澤森林,此為紅毛猩猩偏好的棲地類型(Ruanda Agung Sugardiman, WC)。
中加里曼丹的泥炭地沼澤森林,此為紅毛猩猩偏好的棲地類型(Ruanda Agung Sugardiman, WC)。

本世紀以來,印尼的加里曼丹和蘇門答臘的泥炭地被改造為油棕園的面積不斷增加,而且有相當部分是小農場和經驗較少的當地農夫所為。他們較晚投入油棕種植,因此多半開墾利用較邊緣的土地,平坦肥沃的泥炭地自然成為選項之一。但由於沒有長年種植油棕的經驗,也沒有經營過泥炭地,高達1/3的小農場曾在自己的泥炭地油棕園遭遇火災。這在種植年代較久的大型油棕田很少發生。2015年大火造成嚴重霾害,危害到千萬人的健康。新加坡分析霾裡的碳同位素,發現是來自古早的積碳,也就是泥炭地裡的碳。

印尼蘇門答臘一處泥炭地,被清空植被並抽乾水轉為農地(Hayden, WC)。
印尼蘇門答臘一處泥炭地,被清空植被並抽乾水轉為農地(Hayden, WC)。
中加里曼丹一處由泥炭地改造而成的棕櫚園遭遇火災(Victor Barro, FCC)
中加里曼丹一處由泥炭地改造而成的棕櫚園遭遇火災(Victor Barro, FCC)

學者在紅毛猩猩與油棕產業衝突中的複雜立場:體制內改革 vs 監督者角色?

在紅毛猩猩保育和油棕產業的衝突中,學者的立場同樣複雜。一派學者主張體制內改革,認為只有財團企業配合,才可能真正解決問題。所以他們接受財團的研究經費補助,並聲明財團並不干涉其研究結果與發表,而且有充足的經費和深入油棕園的特許才能真正接觸並全盤了解問題。另一派學者則認為如此不可能有超然立場的研究,所以站在監督者的角色看企業作為。他們認為唯有透過NGO、消費者和訴諸國際媒體施壓等體制外作為才能讓生產國政府和大企業有動作來解決問題。前者研究的問題通常不只於大企業,還有許多關於小農場、地方領袖、原住民等議題;後者則比較集中在對大規模破壞證據的蒐集分析,指出通過RSPO認證的棕油企業並未遵守規範。前篇曾提到,印尼政府對土地開發的掌控與NGO的現地監測間存有巨大落差;國際財團企業是否真能掌握第一線生產端的實況也大有問題;科學研究也常各有立場,都有道理也都不完全,很難說清楚究竟是系統性的失敗或是幾個主要關節的問題,這在在影響到保育策略的制定。現階段幾乎都是採取後端保護,將棲地不保的紅毛猩猩轉移至保護區或救傷/育成後野放。

馬來西亞山打根的西必洛人猿中心是紅毛猩猩保護區,也是孤兒猩猩育成中心。
馬來西亞山打根的西必洛人猿中心是紅毛猩猩保護區,也是孤兒猩猩育成中心。

沙巴紅毛猩猩數量回穩!保育成功關鍵是…

在紅毛猩猩的保育上也有些許好消息。2014-2017年在沙巴進行大規模紅毛猩猩複查,以直升機在2002-2003年間調查過的地區做空中穿越線飛行,記錄看到的紅毛猩猩的巢的數量(他們晚上會在樹上築巢過夜)。這次調查幾乎覆蓋前次的全部面積,只有5%左右的土地因為已被完全開墾而作罷。整體來說,沙巴的紅毛猩猩狀態趨於穩定,甚至在一些地區有明顯增長,還發現先前未偵測到的小族群。然而被大規模油棕園包圍或切割的先前棲地,族群則是衰退的。例如我們去過的京那巴當岸河(Kinabatangan)是衰退最嚴重的地區,估計從先前的1125隻減少到剩800隻。山打根以南的兩個保護區也各衰退了15%與30%。一些國人去過的楚斯馬地(Trusmadi),雖然當地森林有中度干擾,但紅毛猩猩族群大致穩定。另有一些地區雖然數量穩定,但密度幾乎是過去的10倍,推測是由於棲地縮減,過去散布的小族群逐漸集中所致。估計整個沙巴還有約1萬隻野生紅毛猩猩。總的來說,沙巴的紅毛猩猩保育算是成功的。調查也說明了只要森林經營管理良好,即使伐木過的森林也能是紅毛猩猩的棲息環境,反之,某些油棕園已存在20-30年,依舊非是紅毛猩猩所能適應的場域。

京納巴當岸是山打根著名的生態觀光景點,遊河觀賞野生動物是重點活動。
京納巴當岸是山打根著名的生態觀光景點,遊河觀賞野生動物是重點活動。
在京納巴當岸河流域的哥曼東岩洞遇見野生紅毛猩猩
在京納巴當岸河流域的哥曼東岩洞遇見野生紅毛猩猩

中國銀行接手蘇門答臘水電計畫:塔巴努里紅毛猩猩走向滅絕的最後抗爭

除了棕油牽涉到的土地開發,蘇門答臘北部Batang Toru的水庫/水電廠興建也對為數不到800隻、極度瀕危(極危)的塔巴努里紅毛猩猩構成嚴重威脅。負責水電廠計劃的北蘇門答臘水能源公司(PT NSHE)在2012年宣布此計畫,並於2015年動工,預計2022年完工運轉,屆時將可提供510萬千瓦電力。但是計畫宣布以來即爭議不斷,特別是與保育的衝突。科學家經過多年研究,2017年將當地紅毛猩猩發表為新種(塔巴努里紅毛猩猩),並指出其極危的狀態,水庫開發將產生重大衝擊。而且當地有超過100種哺乳動物,當中18種屬於瀕危或極危,生態敏感性極高,不宜做任何開發。這使得原本負責融資的亞洲開發銀行與世界銀行收手,要求該計畫做出更完整影響評估後再議。但中國銀行(Bank of China)卻在此時接手,並和PT NSHE簽約,由中國水電(Sinohydro)負責興建,典型的一帶一路工程。這幾年國際和印尼當地的NGO不斷與PT NSHE拔河,甚至告上法庭。雖然PT NSHE宣稱水庫影響範圍只佔Batang Toru生態系很小的面積,但科學家和NGO憂心這將切斷當地三個紅毛猩猩族群間的聯繫,而為了工程深入雨林的道路將無可避免地帶入非法盜伐、盜獵、開礦、農牧等各種活動,對塔巴努里紅毛猩猩構成眾多威脅。2019年3月法院判決PT NSHE勝訴,繼續水電廠興建計畫。唯2020年意料之外的新冠病毒疫情影響到施工與決策,水電站將延遲至2025年才竣工,這也讓保育方爭取到一些時間去釐清3個紅毛猩猩族群間的遺傳狀況,並評估受衝擊區域的範圍和程度。不過這場拔河中還糾結了民族主義與殖民歷史,外國NGO,特別是白人的身分和角色拿捏讓情況變得更加複雜。即使是保護瀕危物種這種看似不牽涉政治的事,實際上就是很政治,並非單靠科學或說理就能解決。(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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