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漂、海廢、海岸-面臨海洋垃圾威脅的美麗海景


圖/黃興倬提供

頭頸有尼龍網線纏繞的海龜遺體

墾丁國家公園的風吹砂海岸,是沙與礁岩交錯的潮間帶,孕育豐富的海岸生物相。這段人跡罕至的海岸線,現在卻被海漂廢棄物攻佔。文明的廢棄物與天然美景,成了無聲的強烈對比,海洋生物被迫與海廢共存。廢棄物對大自然的影響,正活生生地上演。

這一兩年來,從微塑膠粒對全球生態的影響,重新引發了世人對塑膠海廢的重視。在臺灣,限塑減塑變成了民生顯學;政府機關與民間單位也爭相舉辦淨灘淨海活動。一時間,塑膠成了「勿因其小而為之」之「惡」,減塑便成了「勿因其小而不為」之「善」。當人們看著螢幕上傳來的,不論是從海龜鼻孔拔出來一根塑膠吸管,或是垃圾覆滿整片海面的影像,彷彿喝保特瓶飲料,就背負了破壞海洋生態的原罪。

垃圾沒有長腳,它們的前身也是有用的零件或材料,只不過它們脫離了人們的掌握後,被自然的力量帶到不該去的地方,對該處的環境產生了影響。政府推動限塑減塑的政策,和民間競辦環境清理的活動,試圖從陸上這邊,減少塑膠產品的生產,以及塑膠垃圾被人潮棄置在山林海岸的數量。

但是對海岸而言,真正的海廢大敵,往往從海上來。

人跡稀少的美麗海岸

恆春半島東面的風吹沙海岸,是墾丁國家公園著名的特殊地形景觀保護區。這段海岸的地質有大量的紅土與白沙,受到雨水和東北季風的搬運,從臺地到海邊,可以看到沙粒如流水般移動的現象。從海岸公路往下望,可以看到兩三個被珊瑚礁岩包圍的靜謐沙灘,配上藍色的海天,儼然是個世外桃源。

風吹沙地形景觀區的紅土臺地與沙丘
風吹沙地形景觀區的紅土臺地與沙丘。
被地形遮蔽的美麗海岸
被地形遮蔽的美麗海岸。

今年因緣際會,得以親身調查走訪,卻發現遠觀的美景,竟也有掩不住的難堪。

人跡罕至的垃圾海灘

要從海岸公路下到風吹沙海邊,有兩條主要的路徑:

一條是從路邊觀景臺旁的一條小徑往下切,經過一座昔日海防的廢棄哨所遺址,穿過蜿蜒的土坡與穿林小徑,可以直接到達海岸,這也是恆春當地居民昔日在此浮潛打魚抓龍蝦的通道。

另一條則是從滿州鄉界碑所在的停車場附近下沙灘,往南橫越約 1 公里高低起伏的潮間帶就是這片無人海岸。

當然你也可以從一條秘徑,翻越公路護欄,踩著沙丘一路快意滑下臺地直達海邊,只不過要回到公路上還是必須從前述兩條路徑擇一而行比較安全。

就是因為近路不好走,好走的路又有點遠,所以除了零星的釣客,鮮有人跡。連富有冒險精神的衝浪客,也不會來此追浪。

但是,人們不來,人類文明的標記—垃圾,卻沒有放過這片海岸。

海岸上散佈的海漂垃圾
海岸上散佈的海漂垃圾。

黑色的大片漁網,被白色粗纜繩絞纏著攤放在沙灘上,猶繫在上的浮標浮球,像翻白的巨大眼球,兀自望向天空。保特瓶有的半埋,有的扭曲,在太陽的照射下,發出比鑽石還耀眼的光芒。各式各色的塑膠瓶橫躺著,同樣色彩繽紛的標籤,訴說著它們未被丟棄前,在人類文明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缺手斷頭的塑膠娃娃、一旁不成對的鞋子、洩氣的海灘球、破爛的家家酒道具,像是啟人疑竇的玩具國兇殺案現場。兩個鏽蝕的汽油桶卡在礁岩間,如同海岸美麗面容長出的醜陋腫瘤。散亂狼籍的漂流木算是海灘上最友善的廢棄物了,廢建材木料有被燒灼的痕跡,已知用火的路過人曾用它們作為燃料;奇形怪狀的樹幹枝條,不知是誰把它們組合起來成為簡易的棚架,或是地景裝置藝術……。

這裡已經可以開個海廢博物館了。

從哪裡來的海廢?

這麼豐富多樣的海廢是誰帶來的?

每年 10 月開始,東北季風就開始吹襲恆春半島東面,把航經附近海域船隻拋下來的廢棄物、從遠方河川溪流出海的垃圾,配合黑潮與沿岸流的運送,一點一點送上這片海岸。若是再加上過境颱風的推波助瀾,被暴雨從山林沖刷下來的漂流木也會一起到這裡匯聚。

從公路開車經過望向大海,這一段海岸線正巧被沙丘與臺地遮住。再加上這裡本就因為不易抵達而少人造訪,季風與海流又提供源源不絕的海廢。儘量讓陸地這一側維持低造訪率的現況,從海洋那一邊來的就讓它在保持被關注的狀態下順其自然,或許對管理單位來說是最符合效益的做法。

見證人類對海洋生態的衝擊

這是一片生機盎然的海岸,岸上除了常見的潮間帶生物,這裡還有野牛出沒,濕潤沙灘上清晰的蹄印和草徑上新鮮的排遺昭告了牠們的存在。偶而海龜也會出現在沙灘,只是用的是一種令人心碎的方式。

 擱淺在沙灘上的海龜頭骨
擱淺在沙灘上的海龜頭骨。

從今年年初開始,筆者已經在這個地點目擊了 3 隻擱淺的海龜屍體。 3 隻海龜在沙灘被發現的時候,屍體均已殘破或部分腐爛,然而其中一隻海龜的頸部,還殘留纏繞著一些尼龍三層網線,清楚提示了牠的死因。

頭頸有尼龍網線纏繞的海龜遺體
頭頸有尼龍網線纏繞的海龜遺體。

沒有月光的夜晚,用手電筒一面照路,一面觀察被光驚動逃跑的海岸生物,突然一個移動中的綠色影子吸引了我的注意。

是一個牙膏的蓋子,背著它移動的,是一隻陸寄居蟹。

背著牙膏管蓋的陸寄居蟹
背著牙膏管蓋的陸寄居蟹。

也許是海螺或是陸地蝸牛殼現在都奇貨可居,也可能是塑膠瓶蓋隨處可見、取得方便,讓陸寄居蟹不再堅持非天然螺殼不用。但令我好奇的是,千萬年演化下來的,寄居蟹選擇當住殼的化學、視覺與觸覺機制和本能,是否就在短短數十年間,被人類發明的塑膠產品完全宰制了呢?科學家已經在許多珊瑚和海葵消化道中發現了塑膠微粒,而這些生物並非撿到籃子裡的都是菜,張嘴亂吃一通,而是牠們覺得塑膠比較美味。

即使塑膠對牠們完全沒有營養價值也一樣。

牠們就這樣一直吞食塑膠微粒,直到塞爆牠們的消化道為止。

那些胃裡塞滿塑膠袋的鯨豚與海龜,是否在牠們因飢餓而死之前,仍深信牠們剛吃進了一頓美味的大餐?

塑膠無罪,因為人類製造塑膠是為了追尋更便利的文明生活。 文明無罪,人類對便利生活的追求是文明社會亟欲保障的基本權利。

那麼,塑膠對人類仰賴為生的自然生態造成的衝擊,又該是誰來挽救、誰來承擔?這已經是當今與未來人類的共業,這片海岸只是這種共業的縮影一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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